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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四章 獨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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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文顯大人,」我坐在熟悉的隆清縣五裏亭中,笑著落下一子,「我要屠龍了。」

李文顯坐在石椅上依舊不動如山,對被我圍死的龍視若無睹,「終於要嫁出去,所以心浮氣躁了嗎?要不得,」他也落下一子,然後雙手攏在袖中,向我微笑著說,「要不得。」

……是屠龍負。我笑著搖搖頭,收拾棋子,「是,非常抱歉。」

「能夠在身邊聚集最大的優勢自然是好的,但最重要的還是棋要活。以少勝多並不少見。」

林牧在一旁大聲嘲笑道:「小小蘭外出幾年,腦子愈發不行了喲!哈哈哈哈!」

「是,非常抱歉。」我無奈地苦笑著道。

「你的話,換個下法也未必不能。」

我楞了楞,笑著點點頭,「是,謝謝你,文顯大人。」又被教訓了。

對於賑濟紫州的事,我一直有點猶豫要怎麽做。除了拉關系找捐款,最重要的還是我自己會怎麽做。雖然我喜歡財雄勢大地圍毆,但是如果變成一個守財奴,文顯大人一定會把我罵死的。今後換個下法,未必不能。

「章家的產業除了藍州的茶莊,我想全部都捐出去。」

「木秀於林,風必摧之。」

「是,我會小心的。」這筆錢我需要低調地用出去,最好沒有外人知道我捐錢的事。商人太過富有,並不是甚麽好事。

林牧伸手一把揉著我的頭,全然不顧將我的頭發都弄亂了,「終於從火坑跳出來了啊?小小蘭,要不要跟我去洗個澡,將黴氣都去掉?」

我掩嘴笑個不停。我努力爬上去的黑州全商聯副會長位置,在林牧的眼中卻就是一火坑嗎?我正想說甚麽,冷不防被林牧一拉,拉到了亭外的雨中,頓時渾身濕透。李文顯端坐著,笑看我被林牧折騰。

這兩位老大人,真是的。

「蘭姐姐。」崔昌豐向我遞來一件披風,然後轉身冷著臉用蠻力將林牧拖走,對林牧的嘩嘩大叫充耳不聞。

崔昌豐今年十五歲,是林牧的學生,是黑州全商聯另一個副會長方百裏的外孫。當年我剛進全商聯,為了與當時尚是幹事的方老交好,又見這個孩子實在不錯,便將他薦來了隆清縣,崔昌豐這才被林牧看中收下。

「阿牧的這個徒弟,」李文顯給我倒了杯熱茶,「尚可。」

我快步走回亭中,雙手接過茶,「嗯,昌豐這些年也定了一點性子,或許可以讓他外出歷練一下?」

「有意帶帶他嗎?」

「我嗎?」我失笑,「接下來的幾年我要做的事太多了,昌豐受得苦嗎?等章家的生意變賣後,我也給不了他太舒服的生活。」

「跟著阿牧,早就變泥猴子了,有何舒不舒服可言?」

我用手帕抹了抹變成泥猴子的自己,失笑,「好,那就讓昌豐跟我好了。」

「葵皇毅那邊,你打算如何?」

「自從訂親,皇毅就沒再讓我摻合他的事。」

「嗯,」李文顯點點頭,「算他有心。當然,他有心不代表你就變傻,自己留心,不要陷入睜眼瞎之地。」

「是,我知道了。另外,文顯大人,旺季大人說他希望在走以前見你一面,未知您意下如何?」

「我就不見了。」

「您似乎並不喜歡旺季大人?」

「他的下法,我不喜歡。」

「但您卻喜歡與旺季大人如出一轍的皇毅?」

「他們是不同的。」李文顯笑瞇瞇地道:「誰人說老師和學生是完全相同的?」

「……其實您是在埋汰我沒您聰明嗎?」

「我沒這樣說,是小蘭自己猜出的。」

我笑著捂捂額。

「旺季是王才,葵皇毅是帥才。如此,甚好。」最後在我回家前,李文顯這樣說。

「那我又是甚麽才?」我多問一句。

李文顯似笑非笑地望著我,「你說呢?」

「……蠢材。」

「這可是小蘭自己說的。」

我沒好氣地道:「是,是我自己說的。」

王嗎?我攏了攏袖,在甘草的扶持下坐上轎子,回章府。我和李文顯、林牧在亭中的對話,我並沒有告訴任何人,直到納征之事終於完結,嫁期已定,所有人都要回程時,我才在一個晚上將所有事情都告訴了父親。

「父親大人,」我扶著他小心地走在有點點水漬的庭院中,「您會怪責我嗎?」將他辛苦積下的基業一次花了個幹凈。

「澤蘭是明知道為父不會反對才下決定的吧?」

我笑了一聲,沒說話。

父親蒼老的臉上掛上和藹的笑容,眼睛卻是瞇了瞇,溢出一點與和藹完全相反的氣勢,「做得好。此事你大可與你二伯父家的五堂兄章澤池商量,二哥最看重的是他,你找他幫忙應當不會有問題的。」

「是。」二伯父去年已經去世,眾子分家,還留在京城貴陽的就只有在衙門當捕頭的章澤池。

「此事或可跟飛翔說一下,京中治安不好,你去京中最好借住在飛翔家,好有個照應。」

「是,我明早就修書給二哥。」

「若是他本來就太忙碌了,也別礙著他。」

「是。」父親的囑咐我都一一應過後,我才道:「父親大人,您的生活費不會改變的,我可以應付得來。」

「就是一身白衣,你當為父就會餓死街頭嗎?」父親大笑起來。

「是我不好,讓您操心了。」

「甚麽不好?我家閏女是全國最好的!」父親裝傻地逗我開心。

我笑著扶他慢慢地走回房,侍候他睡下。他也是八十歲的人了,每當我想到他或許很快就要離我而去,我就一陣心悸,不敢再細想。也是我不好,這幾年愈發少留在黑州了,今年就先過了八月十五再動身為好。

我剛回到自己的院落,就看見皇毅抱著手臂等在我的房門前。

我笑著說:「怎麽了?」

他放下手臂,向我走來,「明早我和旺季大人會回程。」

我也向他走近,裝傻,「我知道啊,那又如何?」

他伸手抱著我,「不肯放我進房了?」

「……大半夜的你能不能不要調戲我?」

「你說白天不行。」

「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老實說,我一點都不想跟你討論甚麽時候可以調戲我的問題。我們換個話題行不?算我求你了。」

我聽到他笑了聲。我拍了他一下,然後推開他,「進房。」

他挑了挑眉,我沒理會他,徑自轉向房間。已是入秋,晚上會涼的,還是進室內會比較好。正值多事之秋,如果他病倒了就麻煩了。他倒好,不用我多說就自己跟著進了來。我關上房門,給他沏茶。

「皇毅,我打算將章家大部分的家業變賣。」

他去點起了燈,「想也知道你不是想回老家去了。是為了紫州之事?」

「嗯。」

「聽我的,紫州的事你別管。」

「這麽大的游戲,要管我也管不來。」我笑了笑。

皇毅蓋好燈罩,也坐到了桌邊,「交給我處理,你別去紫州。」

「我說,你是不是愈來愈當我沒用了?」

「有我在也不懂得利用,笨蛋嗎你。紫州現在不適合你去。」

「其實並不只是紫州的,全國都有受到影響,紫州也不是特別的危險。」

他哼了一聲,冷聲道:「能一樣的你也不會在這跟我倔了。」

「沒事,二哥不是在貴陽嗎?我去找他就可以了。」

「管飛翔?為什麽不是來找我?」

「不,結婚前我是不會進你的房子一步的。」還是有戒心一點會比較好,哈哈。

「別給我轉移話題,這招行不通。」皇毅放下茶杯,手指在桌上敲了一下,「要做可以,但黑州的事你要處理好,不要讓舊敵有可乘之機。」

我抿抿唇,問道:「我就真的長得這麽蠢?」一個二個都拿我當笨蛋瞧。

他瞟了我一眼,「啊。」

我捂了捂臉,最終失笑出聲。好,就我蠢,你們這些朝廷大員全部都是聰明人。「皇毅,你不生氣?將章家養胖了,也有你的一份功勞。」官面上的事他還真幫章家處理了不少,當然,我幫他做的事也不少就是了。

「最好你馬上給我收拾所有東西,直接將章家的東西都丟了。」

「哈?為什麽?」

「不要讓我有利用你的機會。」

我感覺額上有一大堆的黑線,「……那是應該和未婚妻說的話嗎?」

「手邊有好用的卻不用,我已經覺得很不爽。」

「……」我翻出了死魚眼。他不是對女人的經驗頗為豐富的嗎?為甚麽一句甜言蜜語都沒有的?莫非現在流行的是毒舌黑心男?「你換一個方式說出這句話,我想我會高興一點。」

「你就得意吧。」他斜看著我,「得寸進尺。」

我笑了起來,「好,是我得寸進尺了。」他對我其實很好。我稍稍起身給他倒了杯茶,然後坐回來,想了想,握起他的手,「皇毅,可以利用我的時候少一點顧忌,我想我還是有點用的。」我是明知道他是甚麽人也嫁過去的。

「不,你沒甚麽用。」

「……聽你的說法,我覺得我還是有點用會比較好。」

這一晚我們當然是沒有越雷池半步,只是談了一宿的詩詞歌賦……第二天清早,他就和旺季返京了,留在章家聘禮,只有點茶葉,祝願種植不移之子,暗喻守信不移的婚約。

望著皇毅他們遠去的背影,我笑了笑。

如此,甚好。若是太平盛世,自要辦得隆重一點;既是戰亂之時,那亦應當同甘共苦。我和他,應該會好的,是嗎?

本來一切都是很好的,但是八月十五這一天,當我去侍候父親起床時,卻發現父親已經走了。

父親過世了,在床上安祥地走了。大夫說,他是自然逝世的。曾經在商界眾人口中競相傳說的章家六房三郎,安祥地在沒人知道的時候,走了。

我撐著一口氣將葬禮操持起來,雖然不適宜大事操辦,但該盡的禮節我一項都不想少。因為父親沒有兒子,我又尚未出嫁,為他送終的人選比較難以決定。本來皇毅是要趕來的,但我想了想,最後還是決定讓管飛翔來。飛翔快馬趕了來,幫忙送父親最後一程。

一切都搞定了後,我安靜地跪在父親的墳前,甘草他們都站得遠遠的,只有飛翔也陪我一起,跪了在我的身邊。

「二哥,謝謝你了。」為人送終是一件大事。

「說甚麽呢?」飛翔大力拍了我的頭一下「章老爺子是笑喪,三妹你別難過了。」

「嗯。」我頓了頓,還是忍不住在伏在飛翔的肩上滑下眼淚。

「好、好,阿三別哭,嗯?」飛翔拍著我的背,「以後管家就是你的家了,有事盡管來找二哥,嗯?」

「還真有一事。」我收拾一下心情,輕聲道,「二哥,本來按義子的身份,我應該將章家分一半給你的,只是我現在尚有急用,抱歉了。」

飛翔大叫起來:「餵餵,在老爺子前面你就這麽說,當我甚麽人啦!老爺子你可聽清楚了,不是我說的啊。」

我牽了牽嘴角,應他的意思笑了笑,「好,是我不好。二哥,這筆錢另有用途,想請你幫忙。」

「你說。」

「我想放到紫州,稍稍出一分力。貴陽我不熟,只有一位堂兄在,若想將事情做得無聲色,我想得要二哥幫忙了。」

飛翔的臉容漸漸收起嬉鬧,正色起來,「想清楚了?」

我點點頭,「嗯。」

他大力地拍了一下我的肩,「好,我一定幫。」

我還有事情要做,父親,你不會怪我沒有緊守熱孝不得出門的規矩的,對嗎?我向墳墓叩了三個響頭,在飛翔的扶持下打道回了章府。

「你和葵皇毅的親事本在今年十月,你現在要怎麽處理?」飛翔問道。

我搖搖頭,沒說話。按規矩,若非百日內成婚,我就得先守滿三年喪。但是,我現在沒有一點要辦喜事的心情,還是稍後再跟皇毅談談好了。

「小姐,」甘草走了過來,向我屈身行禮,「葵大人有信。」

我接來一看,上面只有四個字:豈在朝暮。

我的指尖輕輕劃過上面力透紙背的清勁字跡,信紙上恍惚還傳來陣陣墨香。

連問都不必問了。

我將信疊好,收妥在懷中,與飛翔一道回府商討賑濟之事。九月我就去了碧州,繼續處理茶州金華經濟特區之事,同時著手放掉章家的產業,安置屬下,以及交接全商聯裏的事務。

想要大病一場,亦是太奢侈了。

終究是父親不在了。

偶爾閑暇間擡頭望向天際,只見那雲卷雲舒依舊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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